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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第1页)

臣不敢指斥君者,故呼侍从而告之。朱瀚把江颢关进府衙,更是为了林萱的安危。故而当江颢见乡绅数度谒见朱瀚,或枯坐到夜幕低垂,或争论到面红耳赤,终究无功而返,心内索然,不出三日便找到偷跑出去的方法。朱瀚巴不得让他受点教训,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随着官绅冲突加剧,坊间反对清查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最终水决堤溃,演变为农人罢耕、商人罢市、书院罢课的抵制行动。事态急转直下,府衙的看守愈发严密,好在江颢与朱瀚身边的庞师爷以书画交好,隔三差五,仍可借其之力,从侧门悄悄出府。

范敞每日寅时都会在府衙侧门等候片刻,见到江颢,连忙迎上去,“和徽!”

“多日不见,范兄家中一切可好?”江颢将包在手绢里的糕点递给范敞,“今早厨房送了些桂花饼,也不知子高兄是否喜欢?”

范敞连连点头,寻了处台阶坐下,打开手绢大快朵颐起来。江颢谦然一笑,又将一大捧用荷叶包裹的吃食递给他的书童范成,“江颢与范兄相交莫逆,今来歙县,本当携厚礼登门拜望。奈何形势益迫,久囿于官府公门。如今县中物价腾踊,生资不继,唯衙中饭食尚饶。尚祈范兄将这些带回家中,稍安江颢愧怍之心罢。”

月前范敞往南都参加乡试,久等不见发榜,又携空囊怏怏而归。如今尘埃落定,徽州无一人中举,乡绅煽动起罢耕、罢市、罢课的风潮,作为惩罚,官府亦加强对周边各码头、驿道的封锁,毋令一丝一粒输转入徽。月余对峙,富户衣食仍足,而贫家已陷饥寒之境矣。范敞家境本算殷实,如今也已到断炊前夕。高堂垂泪,儿女饿啼,都不容他拒绝江颢的好意,“和徽既如此说,那愚兄便腆颜收下了,”他感激一拜,又对书童吩咐道,“范成,你把吃食拿回家中,我陪和徽到街上走走。”

虽言罢市,县中并不荒寂。商铺关了店门,把人们倾倒在街上。他们或坐在阶上,或倚在门边,与左邻右舍大说小讲,脸上浮动着焦躁与不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知府老爷和地主老爷顶牛,倒霉的全是我们小老百姓,”轿行停了生意,不知愁的孩子们在空出的街面追逐打闹。欢声笑语的背后,是为父母者深重的忧虑,“再不开门做买卖,一家人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也有铺子开半扇门偷偷营业,或者卸下几块门板,让学徒在光下做手艺,旁人初而诧焉,久而安焉,不少暗中加入,以致街上的闲人少了一半,但仍维持着罢市的景象。然而这次官府像是铁了心,不仅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将封锁的范围由消息扩大到实物。莫说不许泊在码头的商船移动卸货、停在驿站的行商进出徽州这等渺远之事,只说城门一连日不开,粪车出不去,菜贩进不来,有钱的人家不敢花用,贫苦的饥民无处押当,粮价陡升,多少人顿足兴叹。愈发不便的生活比将至的凛冬更令人沮丧,然而对峙的局面已经酿成,譬诸覆水成舟,不可追挽。士绅官民,所有人都在干耗着,谁也不愿妥协一步。

“先前见家家在门前设香案、供太(河蟹)祖高皇帝神主,如今尽数收起,却不知有何缘故?”

九月十八日,策动“三罢”的揭帖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始作俑者颇费心机,特地择太(河蟹)祖诞辰之日谋事,意图非常明确:遵高皇帝《御制大诰》之训,复千万年官清民安之国。太(河蟹)祖林元乾出身寒微,于元末饱受动荡之苦。他见过在瘟疫与饥荒中贫病而死的亲人,在田间与道旁累累堆迭的白骨,也见过颐指气使、贪婪暴虐的胥吏,昏聩无用、首鼠两端的官员。他悲悯前者,却凌驾于前者之上,憎恶后者,却无法将后者摆脱。故而在亲自执笔的《大诰》中,林元乾意图用皇权将二者的位置颠倒:他知府、州、县官吏苦民极甚,特不许有司差人或亲自下乡,一应事务,由里甲粮长代为管理。若遇官吏巧立名色、害民取财,百姓即可联名赴京面奏,将他们通通绳之以法……漫长的岁月冲走不切实际的理想,强弱之势仍如霄壤云泥般无可逆转。然而开国之君的影响又是那样深远,他为王朝定下的保守近乎短视的基调、安静近乎僵化的偏好,以及严苛近乎残暴的风格,在被后继之君乃至天下之民奉为真理的同时,也成为他们一生无法走出的牢笼。以至于在三百年后的今天,当人们提及他的名字,仍会在内心深处激荡起无可名状的战栗。

乡绅们挨家分发高皇帝牌位的原因正在于此,而仓皇又请人撤下的原因也在于此——他们突然察觉,嫉恶如仇的林元乾不仅憎恨贪猥无厌的官吏,也憎恨为富不仁豪民。“民间洒派、包荒诡寄、移丘换段,这等俱是奸顽豪富之家,将次没福受用财赋田产,以自己科差,洒派细民,”太(河蟹)祖圣谕在人们的唇舌间跳跃,“所在富家当体朕意,将田归于己名,照例当差。倘不体朕意,所在被害人户及乡间耿直豪杰,会议将倚恃豪杰之家,捉拿赴京,连家迁发化外,将前项田土给赏被扰群民,的不虚示。”

民意之水冲垮官府的堤坝,也会将乡绅的膏腴之地变为一片泽国。

范敞将此中隐情娓娓道来,江颢听罢苦笑,“欺天者,遭天谴,愚民者,受民罚。看来这次,乡绅们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居之似忠信者,多半媚上而薄下,行之似廉洁者,往往巧取而豪夺。他们一见事败有兆,不是使民抗官,便要以官压民,更有甚者,则遣人赴京打点,倚权贵之势而保其私利,”范敞的言语中带有不屑,“惜乎元辅清正,不令通报便斥逐而出,余阁老代为说项,反增朝廷慊恨,致使徽州之封锁益深,而清查之敕令益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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