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火炉烧得正旺,噼里啪啦地炸着火星,显得热闹欢喜。
陆晓怜先回过神来,欣喜地盯着钟晓光彩熠熠的眼睛:“你能看见了!”
桌上除钟晓自己,还坐了四个人,被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钟晓有些尴尬。他松开贺承手里的酒杯,才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其实屠堂主为我摘下纱布时,便能看清一些东西,只是一尺以外的东西还是像隔了层雾,刚刚大概是听见师兄说他要喝酒,心里一急,那层雾就想被逼着散了,眼前倒清楚了起来。”
沈懿行冲贺承挑眉笑道:“了不得,你竟还有这种效用。”
“为了钟晓的眼睛,更该喝一杯庆贺了。”这回未等众人出声阻拦,贺承自觉将手里的酒杯放到陆晓怜面前,用指背蹭蹭陆晓怜的手背,笑嘻嘻地凑过去,躲酒躲得理所当然,“我不胜酒力,以茶代酒,这杯酒就麻烦陆姑娘了。”
第86章第八十六章冬至我能不能去看看我爹……
因为喝酒这件事在庐川栽过的跟头,陆姑娘可没忘。借着贺承凑得近,她偏过头去,皱了皱鼻子,揶揄道:“这回总不是又要灌醉我,丢下我了吧?”
贺承理亏:“再不敢了。”
于是众人自圆桌各方举出一只杯子来,叮叮咚咚地碰到一出,热闹而圆满。
陆晓怜巾帼不让须眉,一口气连喝两杯酒,贺承心疼他师妹,移了她面前的瓷碗过来,伸手便给她盛汤。一碗热气腾腾的骨汤摆在陆晓怜手边,贺承忙不迭地将汤匙塞进她手里:“喝口热汤,压压酒气。”
金波歪着脑袋,晃着钟晓的手臂:“喂,我也喝酒了啊,我也要喝热汤。”
“嗯?”钟晓确实呆傻,如梦方醒地应了一声,也移了金波面前的碗过来装汤。可他心不在焉得显而易见,一勺勺浓白醇厚的骨头汤接连舀进碗中,金波看过来时,热汤已经几乎要满出来。
被金波喊了一声,钟晓回过神来,边道歉,边手忙脚乱地收拾。
金波轻巧翻了个白眼,拿大勺将自己那碗摇摇欲坠的骨头汤分了几勺到钟晓碗里:“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我在看师兄手腕上的平安扣。”
“平安扣?”金波顺着钟晓的目光看过去,确实看见贺承肤色冷白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块拇指盖大小的薄薄玉片。玉不是什么美玉,红丝线也旧得发灰,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值得钟晓用他那双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这么久?
被两道目光直勾勾盯着,贺承不明所以:“怎么了?”
“师兄,你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贺承顺着钟晓的目光低头,目光扫过自己手腕那一线红,蓦然柔和,“是小启留给我的。他小时候有一回伤得很重,医馆的大夫都不愿意治,我走投无路,去凤凰山上给他求了这枚平安扣回来,下山当日竟然就遇见了一个跛脚游医,救了小启一命。”
“所以这枚平安扣,之前是贺启一刻不离身地戴着的?”
求来这枚平安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贺承没有仔细观察过贺启是否一刻不离身地戴着,但回想那日,贺启确实是从他自己手腕上取下这枚平安扣的。
于是,贺承点点头:“小启同我说,自从有了这枚平安扣,这么多年他都无灾无病,想来,应该是极少离身的。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怎么的,钟晓的目光忽而有些闪避,“就是之前没见你戴过。”
贺承眼中依旧是温和笑意:“这是小启的好意,要留一份祈愿给我。”
屋外是猎猎北风,屋里是腾腾暖意。
红泥小炉上的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蒙蒙雾气将每个人的眉眼蒸得温润,粉饰过这一路艰辛留下的惨烈痕迹。
钟晓的疑问来得突兀,也消失得莫名。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问点什么,可想到在青山城的风俗里,冬至是个团圆美满的节气,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骤然而至的沉默里,显出几分无所适从的尴尬来。
沈懿行适时解围,往每个人碗里夹了饺子:“冬至大如年,多吃点。”
这一句话勾起陆晓怜的回忆。
去年的这个时候,陆兴剑惨死,凤鸣山、逐月阁、琴剑山庄责难,被指为罪魁祸首的贺承下落不明,连带着青山城的主心骨陆岳修也不知所终,青山城七零八落乱作一团。别说冬至,连大年初一,她和庄荣也是寥寥草草地过。
陆晓怜几乎把头埋进碗里,咬着饺子,闷声道:“在青山城,冬至是吃汤圆的。”
“啊?”沈懿行一愣,连忙找补,“东西都是现成的,这就让厨房煮几碗汤圆过来。”
陆晓怜从碗里抬头,眼眶泛着红,显得极为可怜:“我能不能去看看我爹?远远地看一眼,绝不惊动他。”
金波说贺承的气息容易引失心蛊发狂,陆晓怜与贺承形影不离,难免沾染他的气息,为防万一,陆晓怜是不被允许靠近刑堂的。
可今日是冬至。
去年冬至,她就没能与她的父兄团圆。
桌上的寂静比方才更甚。
围在桌上的几个人都知道陆岳修发狂时的模样,没人愿意再次见到刑堂血流成河。
贺承叹口气,搂住陆晓怜:“再等一等,好不好?金波把失心蛊引出,你便能日日见到师父了。往后年年,师父都能陪你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