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那样爱干净,连烛台也擦拭得一尘不染。
只是那座观音像蒙了尘,原本慈悲的眉目笼在黑暗里,怎么也看不清。
书桌上是一叠用过了的信纸,吕樱的字深得冯尚书真传,遒劲有力、根骨清秀,我读「展信安」不由得笑了,这些年针锋相对,她何曾这样客客气气呢?
「臣当贺陛下肃清朝野、攘除奸凶之喜,然而力不从心。」
最后四个字被一大团墨迹晕开,染出蜿蜒的纹路,这张纸多了揉痕。
「陛下生性聪敏,经数年之历练,终于能独当一面了,臣历历在目、心中不胜欢喜。愿陛下广纳贤言,兼听灼见,成就一代明君。那么臣无论身在何处,心长安宁。」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心房,握紧、握紧,在几欲窒息的钝痛之中,仿佛酝酿着即将扑面而至的真相。
「臣与君初见于叠翠湖畔,臣那时年少无知,尚不知当日之抉择,关系非止当日。」
初见于叠翠湖畔?
我对着淡黄色的信笺摇首,有温热的液体在双目中打转。
吕樱啊,不是的。
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了。
我见你随父入宫,身量欣长,见你与父皇对答,神色从容。
可我是谁呢?我是不受宠的妃嫔所出一个最渺小无依的皇子,我甚至怀疑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是否还记得我的名字。
大抵是不爱珠翠,少女通身上下没有一丝坠饰,只用木簪将满头青丝挽髻。然而见惯了六宫姹紫嫣红,我躲在众皇子之后看着那张冰清如雪的面容,觉得极美。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比不上你,更配不上你。
你拒绝了几位皇子的示好,舌灿莲花,锋芒毕露。甚至连得到凤锦的赏赐时也只是淡淡的。我深恨自己暗中疯狂滋生的妒忌,忍不住冲到湖畔拦下了你。
——「站住!」
——「这凤锦是父皇许诺赐我母妃的!」
那是在无数次远观眺望后的第一句话。
少女看过来,一双眼如春水明澈。
「哦,那便给七皇子吧。」她如是说。
信笺终于湿了一小片,我控制不住自己愈加浊重的呼吸声,然而那些字句分明而刺目,却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也罢,最后修书一封,又何必君君臣臣不休呢?我还是叫你冠雪好了。」
「冠雪啊,我不悔遇见你,只是气盛不服输,又眼高于顶,我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垂青和偏爱,暗中早布好了棋局。」
暮影沉沉里,我倏然间见到了一抹身影,仓促地转首望去,只见到了替她问诊的郎中,蓦然奔上前去,也顾不得礼数,只是一叠声地逼问,「郎中,阿樱的病是你一手医治的,你有办法对不对?她这次……她这次……」
老人泪眼婆娑,颤颤跪下。
「请陛下,节哀顺变。」
血丝从眼底蔓延上来,我听到自己尖锐到变调的嘶吼,「什么叫节哀?什么叫节哀!?前些日子朕还见到阿樱,再过两个月便是她的生辰,我要普天同庆,你说什么节哀?」
他的声音喑哑难辨,混合着呜咽,「老朽……自知隐瞒陛下,只是吕大人是为陛下铺路筹谋,苦求老朽三缄其口,她精于茶道,又跟着老朽学医,陛下您以为大王正值壮年为何暴毙?」
我蓦然哽住。
穆玄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