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在沙场上拼杀十几载的人,自诩已是足够坚硬的心肠。可景生的牌位静静地立在那里,他却不敢抬眼望一眼,因为只一眼,心中的悲痛和悔恨便无法抑制地翻涌开来。
时光仿佛回到了不久前。
那封请战信,他是不得已才请景生代为转交,因为他知道朝中对于宋家的流言四起。虽然他心里也明白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可北漠的战况实在让他心急如焚。
景生的回信很快就回来了,上头写着「请哥哥放心,我有办法」,他如何也不会想到信上所说的办法就是自己上阵。如果他事先预料,那他就是拖着这半残的身躯殒命沙场也断不会答允。
如果他没有写那封请战信,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
礼成,随身仆从怕他心有郁结,问他是否即刻备轿回府。
他说:「去凤鸾宫看看吧。」
他没有备轿,一路走过去。凤鸾宫近在咫尺时,他却觉得脚下有千斤重,如何也迈不开步子。
「阿川?」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便是此刻在他身后响起,他不由得身形一顿。
这个昵称早已被他封存在了记忆里的某个角落。他缓缓地转过身去。
……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与他两两相望。
明明只是瞬间,时间却又那么绵长。他看着她,光阴刹那闪回——
纵然他如今成了一个断臂的废人,眼中只有萧索的老态,与经年前的清朗模样大不相同,可他知道,她已然认出了他。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宫中,却乍然看到了她身着的昭仪服制。
秦让的后宫中有一位西州的和亲公主,册了昭仪的位份。他一直有所耳闻,但他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是她。
她静静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凝视着他的一双眼,情绪纷杂。
她的目光怔怔然转落在他右臂处,那里空空荡荡,她显然脸色一僵,久久的无言。
再回望他时,眼眶的湿红已被她极力忍下,但哪怕几经隐忍,一味心疼却终究来不及藏住。
纵使那心疼转瞬即逝,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她,猛然发现,她戴着他送给她的碧玉项链。那项链是她的随身之物,经年佩戴却不见损耗,可见她爱护之深。
他有千言万语,可他不能说。
她早已不是那个山丘上的素服女子,她着了宫服,是秦让的靖昭仪。
他也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惊艳了岁月的阿川,他是已断了臂的宋景明。
那些得以闲聊至天明的夜晚,也永远不再属于他们二人。
罢了,这些时光都转而过去了。
他望进她一双眼,温润颔首道:「昭仪娘娘,金安。」
千言万语,他不用说,她都明白了。
他叫她「昭仪娘娘」,她既然成了后宫里的靖昭仪,那些情愫,牵挂、惦念或是其他本都不该有的便封存罢,正如那寥寥数日他们心有灵犀的日子。
他只说一句,她便懂得。
他心中的悬石,他万千的动容,还有他不曾忘却过的这转瞬即逝的光阴。
她突然笑了,笑的得体。
她道:「原是宋将军,别来无恙。」
……
他回到宋府时已是深夜。一人坐在院落之中,背影萧索寂寥。
世间的得失无常都是寻常。他记得他以前是一个眼里灼灼燃着壮志的少年,怀着一腔豪情随着家父出征,那时的他不计英名、不计得失,只一把长枪,志在天下。
十几载过去,他侧眸看了一眼那空荡的衣袖处,只觉得恍若隔世。
其实他应该仍是那个不计得失的少年吧,寻常人遭此境遇或已寻了短见,他却能日日勤练左手挥枪的种种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