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克制不住地哽咽起来,指腹一遍遍地拂过她的字迹。
她写,他身不由己,你不要怨他。
其实是在写,秦让,我不怨你了。
她从来都是最想要凯旋归来的那个人。
耳边仿佛又听到她远远道:
「秦让,你要做个明君。」
他遥遥望向大殿的那一头,眼中满是晶莹,目光萧索仿若秋日飘摇的残叶。
漫漫春夏秋冬,岁月蹉跎。
他人已过中年,不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大景盛况空前,天下河清海晏。邻国和睦,再无乱世凶年。朝中权臣消匿,百姓安居乐业。
……
大皇子那时已被立为太子,常常会伴驾在侧。
他们聊家国政事,太子的言论常常叫他大为赞赏。
他在人前英明果决,但人后总会有一些失神、力不从心的瞬间。这些瞬间,太子都看在眼里。
太子会轻声问他,「父皇,您是又想母后了吗?」
他目光悠远,淡淡地一笑,不作回答。
英武如他啊,眼神中也有来不及藏起的落寞。
他从未在人前亲口承认过他对她的思念。
只是他格外的器重断臂大将军宋景明。乾元殿之中,唯有宋将军能随意出入,也唯有他常常可以伴驾,参议国事与军事。
只是皇后崩逝后的二十年间,大景再没有立新后。先皇后的凤鸾宫有一批固定的、最是一丝不苟的宫人们定期打扫,里头的摆饰经年不换,仿佛仍有故人来一般。
只是他裁兵以力行太平政策,友善邻国改善邦交,以一己之力使四海之内战事骤减。北漠青山接壤处,他建了一座孤冢,一年的凛冬时节皆会提酒赴往以会故人。
只是他每年都会下江南私访。走过江南的山山水水,有时带回一些物件。先皇后的凤鸾宫有一个庭院,庭院内有一棵亭亭的梨花树,他便把物件摆在梨花树下。
只是乾元殿内阁处一直有一把红缨枪束之高阁。一纸薛涛笺压在枪下,规规整整。
一年又一年。
红了樱桃,又绿了芭蕉。
他崩逝那年,是先皇后崩逝的第二十七年。
皇亲国戚、朝臣宫妃在乾元殿殿口跪着,无一人不哀哭叹惋。
他那时病骨支离,形如枯槁。内殿中,他只传诏了太子、宋将军和靖昭仪在他的榻前。
他问:
「景明,朕算是一个明君吗?」
宋景明单膝跪地,强忍心中悲痛,郑重答道:「皇上,您开辟大景全盛盛世,实乃千古明君。」
他用力地扯起嘴角,苍白地一笑,又努力望向太子,
「琰儿,你也要做一个明君。一切有宋将军辅佐你。你要记住,切勿让权臣熏心,切勿对忠臣生疑。」
秦琰满眼泪光,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儿臣知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他点一点头,终于望向靖昭仪。
靖昭仪远远地立着,眼底生出悲凉。
他沉默许久,心胸慢慢地起伏,声音还是有些不稳。
「朕……」
一句话没讲完,他顿一顿,大口大口地吸气。